創造臺人的言語也算是一大使命—台灣哲學家選讀—洪耀勳

「沒有言語則沒有思想,沒有思想則沒有批判,沒有批判則不能達到事物的真相。」─ 洪耀勳(1903 ─ 1986)

近年來,台灣的母語運動方興未艾。不論是藝術文化,抑或是哲學思想,越來越能夠在主流社會中有創作跟思辨的空間,儘管仍有因為某些偏狹見識而有其限制;而上個世紀身處在日本植民時期的台灣哲學家洪耀勳,曾在 1932 年於《台灣新民報》發表〈創造台人的語言也算是一大使命〉,提出其就台灣語言的看法:

「沒有言語則沒有思想,沒有思想則沒有批判,沒有批判則不能達到事物的真相。所以勿論學問,如是對社會一般喚起輿論,下了中正的批判為使命的新聞也是由言語始得發揮其能力。對於大眾日日生活最有密接關係的報紙,來創造表現生活的字眼,容概日進月步的生活的新內容亦是很緊要。」

思想、語言與社會的密不可分

在這篇評論短文,洪耀勳提出了思想、語言與社會的密不可分。基本論點有以下幾點:

自由且批判的思想是以社會日常的語言為條件。倘若沒有日常生活的語言作為基礎,那麼求真的思想也就無所根柢。因此,受到植民教育而與原本社會的語言疏離脫節的情況下,使得思想的自由與批判無疑是不切中的。

思想的本真性,來自於不同時代、社會本身。於是乎,既有所謂絕對精神的一般原理之普遍性,亦有各社會群體的自有發展之特殊性,則為形塑某種屬於共同體為主體的哲學體系之基礎。必須留意的是,自由與本真是發展自我主體性的哲學之條件。

無論是藝文創作還是哲學思辨,端賴的是具備語言文化與社會發展的公共領域,而非單就五百年一遇之天才創見即可為之。況且要有公民素養的政治能力,亦無法稚脫於本身語言文化的成熟程度。

簡言之,洪耀勳就上述論點所提出的是:哲學思想係以本真的語言社會文化為基礎。這一方面是受到三零年代台灣社會「文藝大眾化」波潮,主張藝術文化之發展應以民族、鄉土、大眾的路線為基底,另一方面也是洪耀勳受到日本京都學派及其繼受的德國存在哲學(Existenzphilosophie)影響下建構的實存哲學。隨著其他重要哲學著作如〈風土文化觀─臺灣風土との聯關に於て─〉(1936)、〈今日に於ける哲學の問題〉(1934)等,洪耀勳及其實存哲學所欲建構且展現的,係以台灣主體性出發的思想體系,亦可從本篇短文略見。

實存哲學的思潮運動

洪耀勳於 1928 年畢業自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哲學科,專攻德國觀念論與存在哲學,隨後回台任職於台北帝國大學文政學部。彼時,台北帝國大學文政學部聘請的務台理作、岡野留次郎、淡野安太郎等,均屬日本京都學派的哲學者,同樣任職於文政學部的洪耀勳,一方面係東京帝大的學術養成,一方面係台北帝大的同儕學風,從黑格爾、海德格、齊克果等歐陸哲學乃至日本和辻哲郎的風土哲學觀,提出批判性觀點而發展出以台灣語言文化社會為主體的實存哲學及其思潮運動。而同期與曾天從(1910─2007)、黃金穗(1915─1967)、鄭發育(1916─1996)等,洪耀勳,皆為日本京都學派直接或間接繼受的台灣實存哲學者。

曾天從是洪耀勳在台北帝國大學的同事,曾任職於西洋哲學研究室研究,戰後也在台灣大學哲學系任教;畢業自早稻田大學文學科專修德文,後來師承山岸光宣、桑木嚴翼等日本哲學者,專攻純粹現實學的曾天從,也是洪耀勳的智友。黃金穗拜京都學派田邊元門下,專攻現象學、數理哲學及西田幾多郎中晚期思想,提出「夜中世界才是日常自我的基體」。鄭發育是台灣實驗心理學的先驅,戰前拜京都學派執首西田幾多郎門下,鑽研德國觀念論、完型心理學等,戰後也曾與其學生余德慧合作翻譯西田幾多郎《善的研究》。可以留意的是,戰前這些台灣的實存哲學者或多或少有參與公共領域的智識文化活動 ─ 這也幫助形塑了台灣人在文化上的自我認同 ─ 不過在戰後一方面也在公共領域幾乎銷聲匿跡,另一方面在思想研究也走向純粹理論不涉及現實論述。

透過德國存在哲學與日本京都學派之思想脈絡,洪耀勳建構的實存哲學是奠定在:以語言文化社會之本真為基礎;社會性做為個體與群體交涉之中介,而得出歷史辯證關係。藉此證成台灣有別於其他文化風土的特殊性,進而建構以台灣為主體的哲學體系。洪耀勳戰時輾轉遭派駐在日據的北平,任教於北京大學;戰後曾在時任台灣大學文學院院長林茂生引推下擔任哲學系教授,並於 1950 年擔任系主任,長達二十年用低調扎實的為人,來保衛哲學思想的自由學風,免於白色恐怖情治體系的滲入迫害,直到 1972 年退休後才爆發台大哲學系事件。其 1966 年出版的《實存哲學論評》,略可謂之洪耀勳實存哲學的集大成論著。而洪耀勳奠定台灣主體性的哲學思想體系之貢獻,後世哲學者如洪子偉教授評為「臺灣哲學盜火者」,而吳叡人教授也就其博士論文《福爾摩沙意識形態》(Formosan Ideology)提出洪耀勳的哲學體系在於建構屬於台灣人的精神現象學。總言之,洪耀勳在台灣哲學史的貢獻,或可於以台灣人的語言、文化、社會為基礎,建立一套獨有的哲學思想體系。

中央研究院「日治臺灣哲學與實存運動」研究計畫─洪耀勳檔案照.jpg

延伸閱讀

洪子偉(編),2016,《存在交涉:日治時期的臺灣哲學》。臺北:聯經。

廖欽彬(編),2019,《洪耀勳文獻選輯》。臺北:台灣大學出版中心。

黃文宏(編),2020,《洪耀勳日文哲學著作集(中日對照)》。新竹:清華大學出版中心。

洪耀勳,1932,〈創造臺人的言語也算是一大使命〉,《臺灣新民報》,昭和七年一月三十日,第四頁。

黃金穗,1939,〈日常性について——現象學的試論〉,《哲學研究》,號279(卷24冊6),頁1-32(京都:京都哲學會,昭和14年6月1號)。

洪子偉,2014,〈臺灣哲學盜火者─洪耀勳的本土哲學建構與戰後貢獻〉,《臺大文史哲學報》,期84,頁113-147。

吳叡人,2003,《福爾摩沙意識形態》(Formosan Ideology )。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論文,頁 371-378。

嗨,感謝來稿,請問能把下面這三個論點的篇幅擴充到800-1000字嗎?希望能增加一些說明,讓讀者了解當中的說理,例如「若沒有日常生活的語言作為基礎,那麼求真的思想也就無所根柢」的案例、「思想本真性」的意思、「絕對精神的一般原理」的意思、為什麼「自由與本真是發展自我主體性的哲學之條件」等等。

[quote=“KW, post:1, topic:3506”]
自由且批判的思想是以社會日常的語言為條件。倘若沒有日常生活的語言作為基礎,那麼求真的思想也就無所根柢。因此,受到植民教育而與原本社會的語言疏離脫節的情況下,使得思想的自由與批判無疑是不切中的。

思想的本真性,來自於不同時代、社會本身。於是乎,既有所謂絕對精神的一般原理之普遍性,亦有各社會群體的自有發展之特殊性,則為形塑某種屬於共同體為主體的哲學體系之基礎。必須留意的是,自由與本真是發展自我主體性的哲學之條件。[/qu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