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哲學家,時間不存在

分類:哲學

大家有看過《星際效應(Interstellar/港︰星際啟示錄)》嗎?坐在大營幕前面的你,有被那些聽不太懂的科學理論詞,或是那非常炫麗的畫面嚇到嗎?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套電影的劇情,也不管你是否覺得很多場景或演出上有漏洞,作為一個平常很少接觸硬科學的人而言,這套電影還真的讓人「大開眼戒」。片中大玩時間相對性及逆時因果(backward causation)的點子,尤其是後者的表現方式,很難不讓人再三回味。

在我下定決心付錢看片之前,臉書上就被「在這個星球上的一小時,等於地球上的七年」的討論串洗版了,大家似乎對這種時間的奧妙深感興趣。早在星際效應以前就有不少作品藉由玩弄「時間」來創造經典情節,例如1988年的OVA作品《勇往直前(トップをねらえ!)》,主角們與人類天敵「宇宙怪獸」在冥王星宇域展開大戰,戰後回到地球,才發現眼前的藍色母星已是一萬二千年後的地球了。雖然受到故事吸引的人們可能不會注意到,但這類情節都有一個必須的預設,就是「時間真的存在」︰如果沒有時間,這些賺人熱淚的情節將無法透過這種手法表現了。

然而,我們真的有好理由相信時間是某種實際存在的東西嗎?其實,不管是科學界還是哲學界,都有人懷疑這件事。

科學上的無時間進路(timeless approach)

隨著目的及對象不同,物理學家使用的計算公式和公式中的變項也會不同,不同的變項會被詮釋成不同的東西︰物理意義上存在的東西。一些物理學公式中會被使用到的「變元 t」,一般被詮釋成我們所謂的「時間」,對於使用這些公式的科學家來說,時間被認為是某種存在的東西,時間是實在的(is real)。

談到公式,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在很遠很遠的「未來」,科學家幾乎已經破譯了全宇宙的祕密,沒甚麼物理現象是他們解釋不了的。而這時候科學家們手中有兩個套長得不一樣的解釋模型,模型各自使用了不同的數學式,只是總的而言,其中一個模型涉及到的變元比較少,另一個比較多,但這兩個模型能解釋一樣多的現象,也就是說它們在功能上一樣強。

假如這是可能的,根據奧坎剃刀原則(1),任何在解釋上不必要的東西,我們不必假設其存在(反過來說,只有解釋上是必要的才需假設其存在),那麼,如果變元較少的模型剛好不需使用「t」,也就是不需時間即可解釋物理現象的話,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可以造出一個不需要時間的物理學(timeless physics)?如果物理學不需要時間,那麼而對於認為物理學是「有甚麼東西存在」的最終判準的人而言,這個宇宙自然是沒有時間的。

讓我們回到現實吧。雖然確實有科學家(2)試著建構無時間的物理學系統,不過這類主張在物理學界也是充滿爭議,就目前而言,除了提出它的可能性以外,似乎沒甚麼能進一步說明的。那我們換個角度想想吧?

哲學家的時間不存在論証

雖然不少物理學家賭爛哲學家談論科學的方式,但是好的(特別是會讓人困惑的)哲學點子還是值得拿來介紹一下的。哲學史上不承認時間是某種存在物的大咖其實有點多,我就不花「時間」介紹了。在當代,最有名氣的大概是約翰.麥塔格特(McTaggart, J., 1866-1925),他在1908年發表的文章《時間的非實在性》(3)可謂經典中的經典,彷彿我們這些小咖要主張時間存在,就得先把他的論証打倒才行。

大致上,我們都能同意,假如時間是存在的,那麼,也會存在有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如果過去、現在及未來無法被合理地說明,那麼,就邏輯來看,時間也沒辦法合理地被說明。有些概念是有內在矛盾或充滿問題的,不僅在理解上充滿困難,我們也有理由認為這種概念在世界上並沒有任何對應之物。試著想想「粉紅色透明的獨角獸」好了,一隻獨角獸怎麼能夠是既透明(你看不到)又是粉紅色的呢?如果它本身是透明的,那在甚麼意義下我們能知道它是一隻獨角獸,還要是粉紅色的?時間會是類似的東西嗎?讓我們來看看麥塔格特究竟說了甚麼。

麥塔格特主張,過去、現在及未來是關於事件的特性(characteristic)。舉例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過去的」這句話如果是真的,就表示不僅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獨特的事件存在,而且具有「在過去」這樣的特性。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過去的,根據我們對時間的認識,我們會知道它曾經是「現在發生的事件」,也曾經是是個「存在於未來的事件」(還沒成為現在的事件)。同樣的,任何未來的事件,總有一天會「變成」現在的事件,也會在某一天「變成」過去的事件,而我們也很確定任何事件都不可能既是過去,又是現在且未來; 可見未來、現在及過去是人類用來把握變化的概念,也是相互排斥的時間特性。但是麥塔格特覺得這種時間的常識概念就是矛盾的。

想想看︰如果我們可以把王聰明描述成男人、異性戀及已死會,這不就意味著王聰明是個已死會的異性戀男性嗎?那麼,如果我們能用未來的、現在的及過去的來描述任何事件,那不就表示任何事件可以既是未來、又是現在及過去的事件嗎?這和我們的時間常識有衝突!

也許你會這麼評論︰任何事件當然不能既是未來的,又是現在及過去的事件。我們說的其實是任何未來的事件都「將是」現在的,任何過去的事件都「曾是」現在的,就像玩Photoshop那樣,有些圖片是在不同圖層,不同圖層的東西怎麼會相互衝突呢?雖然麥塔格特那個年代沒有Photoshop,但他不會同意這種類比,畢竟「將是」、「曾是」仍然是涉及「時間」的概念,說一個事件將是現在的,無異於說這是個「在未來的」現在的事件。你看,又碰到未來、現在及過去了,如果這些概念本來就會導致矛盾,那麼當它們在「另一圖層」中,似乎一樣會造成困難。也許你還會說︰那再開多幾個圖層不就好了?別鬧了,我們人類的腦袋沒有很好,圖層一個接一個無限後退地開下去,不僅無窮無盡開不完,我們腦袋也會當掉的。

看起來,時間是個說不通的玩意,要嘛它會形成矛盾,要嘛會產生無限後退。無限後退會當機,而矛盾,我們更加沒理由接受︰時間如果是個像粉紅色透明獨角獸一樣的東西,那它想必是不存在的,而且不能存在的。

時間不存在…然後咧?

時間究竟存不存在?假如對世界的任何解釋都用不著預設時間存在,那這個問題是沒必要回應的。有哲學家採取另一個途逕,試著給出同樣的結論︰根據我們對於時間的理解,不難發現這些概念要嘛引起矛盾,要嘛導致無限後退,這樣的概念應該缺少對應的實體︰時間不存在。

我不是科學家,自然無能於(也不敢)對科學說三道四。在哲學上,如果我們真能給出甚麼有效論証,証明我們日常的時間概念有問題,一來在搖椅上仍有仗可打(就算是廣泛地被接受的主張,也會有哲學家唱反調的;學界也不乏討論麥塔格特的好文章),另一方面,這也不見得對我們的日常生活有甚麼嚴重的影響。就算「過去、現在、未來」在根本上是有問題的概念,不可否認的是,作為一種工具,它們相當「有用」。畢竟人類歷史伴攜著這些概念一路走來,也有幾千年了。就算沒有時間,這些有問題的概念還是能被妥善使用,可謂是相當弔詭。

在這一點上,哲學和理論層次的物理學可謂相當接近,不論宣稱甚麼存在或不存在,日常生活仍然會過得好好的,看起來絲毫不受影響,怪哉。如果在看完麥塔格特的論証後感到困惑(4),不妨思考看看,既然吵個半天卻對日常生活沒影響,偶爾還會被科學家嫌棄,那究竟是因為甚麼使哲學家仍樂此不疲?

NOTE

  1. 關於奧坎剃刀,可參考這篇文章

  2. 我指的是Julian Barbour(1937-),是個研究量子重力及科學史的英國科學家。著有《The End of Time》一書,故名思義…嘛,你懂的。

  3. McTaggart, J.(1908). The Unreality of Time. Mind, 17(68), 457–474。

  4. 洪偉最近對這個題目很有興趣,寫了一篇相當細緻的介紹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到這裏看一下,順便想一下該怎麼打倒麥塔格特的論証。

*作者為國立清華大學哲學所學生
*感謝沃草烙哲學提供寫作建議

本文轉載自 udn 鳴人堂,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2個讚

我覺得滿有趣的,只是擔心會有人因此覺得哲學在詭辯或嘴砲。我建議在第二節後面介紹一下對於麥塔格特的有力批評。並強調他的意見不是哲學界的共識。

2個讚

在「科學上的無時間進路」這一段。

原文有提到用兩個能解釋一項現象但長得不一樣的數學式,而差別在於時間。並用量子力學來舉例。我覺得這一段敘述上不太準確。因為目前其實並不存在符合這樣敘述的物理公式。

大致上物理學界對於時間的概念發展是:
牛頓力學時期,認為時間是絕對的,獨立於空間之外,所以在牛頓力學的計算中,都不會考慮到時間。

到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時期,則提出時間和空間是"相對的",兩者會相互影響。
例如電影中很喜歡提到的黑洞附近時間過得特別慢。
就是因為能量的不均勻分布(黑洞)造成了時空的扭曲。
甚至是高山上的時間流逝和地表比起來,就會因為高海拔處重力較小而時間流逝顯得比較快。
也因此,在這個階段對時間的理解,則是相信時間與空間是相關的。

然而,在極小尺度下量子力學的發展結果,仍是將傳統牛頓力學認為時間是獨立的特性給保留了下來。

而這樣的矛盾,也促使幾十年來,物理學界一直企圖發展一些理論,來把大尺度的重力和小尺度的量子力學給結合起來。近期最有名的應該是2009年柏克萊的物理學家Hoava所提出的重力理論Hoava–Lifshitz gravity。這項理論可以同時解釋到大尺度的時空相關連的重力以及小尺度時間獨立的量子力學。

也因此,並不太適合說,方程式裡沒有t,就意味著沒有時間對宇宙的解釋也不會影響。
我覺得比較接近一點的說法是,對於這些沒有t的方程式,他們也僅能解釋到局部的宇宙。
而有t的方程式,則解釋了其他的部分。

一點背景資訊供參囉~

2個讚

時間"存不存在"是個我覺得有點粗糙的談法,它們的意義需要被進一步解釋或被更細緻清楚的用語取代。
一種想法是,"時間存在"是說時間是這世界本身具有的客觀特性;"時間不存在"則是說時間流動等經驗只是人類自己的心理現象。
關於時間的哲學爭論,Huw Price有寫一篇批判性簡論The Flow of Time,我覺得寫得還不錯,推薦看看。

1個讚

感謝你的回應,因為最近得準備論文口試的事,相信近期內無法修改原稿。

//並用量子力學來舉例。我覺得這一段敘述上不太準確…//
你舉的例子雖然細節上我不懂(沒背景知識),但這確實幫上忙,我可以去掉量子力學的部份。我其實想舉Julian Barbour為例子,看起來內文得找個時間修一下。

超脫於「科學的框架」不知道還會不會找到其他有趣的點?

物理上的定律說穿了不過是「現有觀察結果的歸納集合」,從古典力學到現代物理,一個個的定律都是為了「統一矛盾」,把不同而有所衝突的觀察結果用同樣的式子來概括。但是在有了「微觀」、「巨觀」的概念之後,科學似乎出現了更大的死角——「微觀」搞不好還可能有極限,「巨觀」是不可能有極限的;也就是說,當規模超越人類觀測能力所及時,萬一產生了質變,那這一個「觀察結果」就是人類所無法納入公式裡的。而不管你的萬有定律發展了多久、如何完備,只要下一秒鐘出現了例外,一切就都得重來了。

舉個具體的例子:目前認為宇宙是膨脹的,「時間之矢」也可能是往提升亂度的方向前進;但大家都沒辦法確定,膨脹到什麼時候、會不會「往復循環」轉為收縮?到時候時空會不會收縮?亂度會不會開始收束?都有很大的想像空間,至少我個人很想知道時間收縮的世界長什麼樣子XD

除此之外,當今也有諸如「轉世」之類、既有時空概念解釋不了的例子;從(理應領先於科學的)哲學的角度來看,不知道有沒有探討假設的空間?雖然這明顯是家安擔心的嘴砲走向…

回中国潛水潛了好一陣子,回台灣之後又忙乎了一陣子,該是時候浮上來了。

//我覺得比較接近一點的說法是,對於這些沒有t的方程式,他們也僅能解釋到局部的宇宙。
而有t的方程式,則解釋了其他的部分。//

其實那個設想是比較基進的。「假如」對於解釋宇宙所要用到的任何方程式都不需要使用t,而如果t被詮釋為時間,那就表示在解釋宇宙一事上根不就不需要預設時間。如果物理學是我們解釋這個世界上有甚麼東西存在的最好的學科,而物理學在解釋宇宙現象時不需要時間,那麼根據奧坎剃刀原則,時間的實在性將在形上學上是不必要的。Julian Barbour想要做的,在我看來其實多少反映著前述的這種設想,只是她能不能成功建立那樣的物理學倒是另一回事了。

這是個基進的哲學設想,所以即使//目前其實並不存在符合這樣敘述的物理公式//也無所損害,這只是彰顯某種可能性罷了。相對地,為了減少歧義或造成對現有科學的誤解,我應該會修改「科學上的無時間進路(timeless approach)」這一節的內文。

我覺得這種擔憂多少會擋掉很多哲學題目(在烙哲學) 的發表機會,理由在於很多論証(特別是形上學的論証)看起來就充滿詭辯性,而對於這類論証的回應,要嘛相當專技而倒人胃口,要嘛就一樣有詭辯的味道。如果這會讓人覺得哲學是在嘴砲,恐怕這樣的印象在某些哲學題目(時間實在性/ TOKEN identity/ ordinary object之類)是難以避免的。

ANYWAY, 我暫時想到的修改方向是︰
(1) 把麥塔格特的論証勾勒得清楚一點
(2) 盡量找一下有沒有沒那麼專技的回應(像Lowe的批評太語言哲學了,不太好)。

如果遇到困難的話我在想想看要怎麼改(也許會搬回自己的部落格w)。

我後來看了一下,我覺得我的上述擔憂可能一部份是來自這個地方:

矛盾的糟糕之處,一般人可能比較能理解。但是為什麼循環會是糟糕的?有沒有可能只是因為哲學家對概念的定義有潔癖,所以才認為好概念不能循環?我記得有一些哲學家很大方承認某些概念因為是最基礎的概念,所以無法進一步定義,我覺得有一些人在面對麥塔格特的論證時,也可能會類似的想法,然後覺得麥塔格特只是在做無謂的挑剔。

我瞭解了。原稿用字上犯了錯誤,那應該是無限後退
…雖然我不清楚一般人會不會問「為甚麼無限後退是個壞事」

大家有看過《星際效應(Interstellar/港︰星際啟示錄)》嗎?坐在大營幕前面的你,有被那些聽不太懂的科學理論詞,或是那非常炫麗的畫面嚇到嗎?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套電影的劇情,也不管你是否覺得很多場景或演出上有漏洞,作為一個平常很少接觸硬科學的人而言,這套電影還真的讓人「大開眼戒」。片中大玩時間相對性及逆時因果(backward causation)的點子,尤其是後者的表現方式,很難不讓人再三回味。

在我下定決心付錢看片之前,臉書上就被「在這個星球上的一小時,等於地球上的七年」的討論串洗版了,大家似乎對這種時間的奧妙深感興趣。早在星際效應以前就有不少作品利用「時間」創造了經典的情節,例如1988年的OVA作品《勇往直前(トップをねらえ!)》,主角們與人類天敵「宇宙怪獸」在冥王星宇域展開大戰,戰後回到地球,才發現眼前的藍色母星已是一萬二千年後的地球了。這類情節必須預設時間真的存在才行︰如果沒有時間,這些賺人熱淚的情節將無法透過這種手法表現了。

問題來了,我們真的有好理由相信時間是某種實際存在的東西嗎?

科學上的無時間進路(timeless approach)
原則上,物理學研究,依據目的及對象不同會使用各種不同的計算公式,這些公式帶有各種不同的變項,而不同的變項會被詮釋成不同的東西︰物理意義上存在的東西。一些物理學公式中會被使用到的「變元 t」,一般被詮釋成我們所謂的時間,因而時間被認為是某種存在的東西。時間是實在的(is real)。

談到公式,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在很遠很遠的「未來」,科學家幾乎已經破譯了全宇宙的祕密,沒甚麼物理現象是他們解釋不了的。而這時候科學家們手中有兩個套長得不一樣的解釋模型,模型各自使用了不同的數學式,只是總的而言,其中一個模型涉及到的變元比較少,另一個比較多,但這兩個模型能解釋一樣多的現象,也就是說它們在功能上是一樣強的。假如這是可能的,根據奧坎剃刀原則,任何在解釋上不必要的東西,我們不必假設其存在(反過來說,只有解釋上是必要的才需假設其存在),那麼,如果變元較少的模型剛好不需使用「t」,也就是不需時間即可解釋物理現象的話,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可以造出一個不需要時間的物理學(timeless physics)?如果物理學不需要時間,那麼而對於堅信「有甚麼東西存在」只得透過物理學回答的一群人而言,這個宇宙自然是沒有時間的。

讓我們回到現實吧。雖然有科學家[1]試著談一套無時間的物理學系統,可是,這類主張在物理學界可謂是充滿爭議,就目前而言,除了提出它的可能性以外,似乎沒甚麼能進一步說明的。那我們換個角度想想吧?

哲學家的時間不存在論証
雖然不少物理學家賭爛哲學家談論科學的方式,但是好的(特別是會讓人困惑的)哲學點子還是值得拿來介紹一下的。哲學史上不承認時間是某種存在物的大咖其實有點多,我就不花「時間」介紹了。在當代,最有名氣的大概是約翰.麥塔格特(McTaggart, J., 1866-1925),他在1908年發表的文章《時間的非實在性》[2]可謂經典中的經典,彷彿我們這些小咖要主張時間存在,就得先把他的論証打倒才行。

大致上,我們都能同意,假如時間是存在的,那麼,也會存在有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如果過去、現在及未來無法被合理地說明,那麼,就邏輯來看,時間也沒辦法合理地被說明。有些概念是有內在矛盾或充滿問題的,不僅在理解上充滿困難,我們也有理由認為這種概念在世界上並沒有任何對應之物。試著想想「粉紅色透明的獨角獸」好了,一隻獨角獸怎麼能夠是既透明(你看不到)又是粉紅色的呢?如果它本身是透明的,那在甚麼意義下我們能知道它是一隻獨角獸,還要是粉紅色的?時間會是類似的東西嗎?讓我們來看看麥塔格特究竟說了甚麼。

麥塔格特主張,過去、現在及未來是關於事件的特性(characteristic)。舉例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過去的」這句話如果是真的,就表示不僅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獨特的事件存在,而且具有「在過去」這樣的特性。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過去的,根據我們對於時間的認識,我們會知道它曾經是現在發生的事件,也曾經是是個存在於未來的事件(還沒成為現在的事件)。同樣的,任何未來的事件,總有一天會「變成」現在的事件,也會在某一天「變成」過去的事件,而我們也很確定任何事件都不可能既是過去,又是現在且未來; 可見未來、現在及過去是人類用來把握變化的概念,也是相互排斥的時間特性。但是麥塔格特覺得這種時間的常識概念就是矛盾的。

想想看︰如果我們可以把朱家安描述成男人、異性戀及已死會,這不就意味著朱家安是個已死會的異性戀男性嗎?那麼,如果我們能用未來的、現在的及過去的來描述任何事件,那不就表示任何事件可以既是未來、又是現在及過去的事件嗎?這和我們的時間常識有衝突!

也許你會這麼評論︰任何事件當然不能既是未來的,又是現在及過去的事件。我們說的其實是任何未來的事件都「將是」現在的,任何過去的事件都「曾是」現在的,就像玩Photoshop那樣,有些圖片是在不同圖層,不同圖層的東西怎麼會相互衝突呢?雖然麥塔格特那個年代沒有Photoshop,但他會認為這種類比是不能成立的,畢竟「將是」、「曾是」仍然是涉及「時間」的概念,說一個事件將是現在的,無異於說這是個「在未來的」現在的事件。你看,又碰到未來、現在及過去了,如果這些概念本來就會導致矛盾,那麼當它們在「另一圖層」中,似乎一樣會造成困難。也許你還會說︰那再開多幾個圖層不就好了?別鬧了,我們人類的腦袋沒有很好,一個圖層接一個地開下去,不僅無窮無盡開不完,我們腦袋也會當掉的。

看起來,時間是個說不通的玩意,要嘛它會形成矛盾,要嘛會產生無限後退。無限後退會當機,而矛盾,我們更加沒理由接受︰時間如果是個像粉紅色透明獨角獸一樣的東西,那它想必是不存在的,而且不能存在的。

時間不存在…然後咧?
時間究竟存不存在?假如對世界的任何解釋都用不著預設時間存在,那這個問題是沒必要回應的。而一些哲學家則採取另一個途逕,試著給出同樣的結論︰根據我們對於時間的理解,不難發現這些概念要嘛引起矛盾,要嘛導致無限後退,這樣的概念應該缺少對應的實體︰時間不存在。

我不是科學家,自然無能於(也不敢)對科學說三道四。在哲學上,如果我們真能給出甚麼有效論証,証明我們日常的時間概念有問題,一來在搖椅上仍有仗可打(就算是廣泛地被接受的主張,也會有哲學家唱反調的; 學界也不乏討論麥塔格特的好文章),另一方面,這也不見得對我們的日常生活有甚麼嚴重的影響。就算「過去、現在、未來」在根本上是有問題的概念,不可否認的是,作為一種工具,它們相當「有用」。畢竟人類歷史伴攜著這些概念一路走來,也有幾千年了。就算沒有時間,這些有問題的概念還是能被妥善使用,可謂是相當弔詭。

在這一點,哲學和理論層次的物理學可謂相當接近,不論宣稱甚麼存在或不存在,日常生活仍然會過得好好的,看起來絲毫不受影響,怪哉。如果在看完麥塔格特的論証後感到困惑[3],不妨思考看看,既然吵個半天卻對日常生活沒影響,偶爾還會被科學家嫌棄,那究竟是因為甚麼使哲學家仍樂此不疲?

===
[1] 我指的是Julian Barbour(1937-),是個研究量子重力及科學史的英國科學家。著有《The End of Time》一書,故名思義…嘛,你懂的。

[2] McTaggart, J.(1908). The Unreality of Time. Mind, 17(68), 457–474。

[3] 洪偉最近對這個題目很有興趣,寫了一篇相當細緻的介紹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到這裏看一下,順便想一下該怎麼打倒麥塔格特的論証。

1個讚

*審稿結果:通過

我不確定 udn 會不會覺得這個題目太形上學,不過我會盡力試試。我會先幫你潤好稿子,再移交 udn。

1個讚

*朱家安修改版

根據哲學家,時間不存在(標題)

大家有看過《星際效應(Interstellar/港︰星際啟示錄)》嗎?坐在大營幕前面的你,有被那些聽不太懂的科學理論詞,或是那非常炫麗的畫面嚇到嗎?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套電影的劇情,也不管你是否覺得很多場景或演出上有漏洞,作為一個平常很少接觸硬科學的人而言,這套電影還真的讓人「大開眼戒」。片中大玩時間相對性及逆時因果(backward causation)的點子,尤其是後者的表現方式,很難不讓人再三回味。

在我下定決心付錢看片之前,臉書上就被「在這個星球上的一小時,等於地球上的七年」的討論串洗版了,大家似乎對這種時間的奧妙深感興趣。早在星際效應以前就有不少作品藉由玩弄「時間」來創造經典情節,例如1988年的OVA作品《勇往直前(トップをねらえ!)》,主角們與人類天敵「宇宙怪獸」在冥王星宇域展開大戰,戰後回到地球,才發現眼前的藍色母星已是一萬二千年後的地球了。雖然受到故事吸引的人們可能不會注意到,但這類情節都有一個必須的預設,就是「時間真的存在」︰如果沒有時間,這些賺人熱淚的情節將無法透過這種手法表現了。

然而,我們真的有好理由相信時間是某種實際存在的東西嗎?其實,不管是科學界還是哲學界,都有人懷疑這件事。

科學上的無時間進路(timeless approach)

隨著目的及對象不同,物理學家使用的計算公式和公式中的變項也會不同,不同的變項會被詮釋成不同的東西︰物理意義上存在的東西。一些物理學公式中會被使用到的「變元 t」,一般被詮釋成我們所謂的「時間」,對於使用這些公式的科學家來說,時間被認為是某種存在的東西,時間是實在的(is real)。

談到公式,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在很遠很遠的「未來」,科學家幾乎已經破譯了全宇宙的祕密,沒甚麼物理現象是他們解釋不了的。而這時候科學家們手中有兩個套長得不一樣的解釋模型,模型各自使用了不同的數學式,只是總的而言,其中一個模型涉及到的變元比較少,另一個比較多,但這兩個模型能解釋一樣多的現象,也就是說它們在功能上一樣強。

假如這是可能的,根據奧坎剃刀原則(1),任何在解釋上不必要的東西,我們不必假設其存在(反過來說,只有解釋上是必要的才需假設其存在),那麼,如果變元較少的模型剛好不需使用「t」,也就是不需時間即可解釋物理現象的話,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可以造出一個不需要時間的物理學(timeless physics)?如果物理學不需要時間,那麼而對於認為物理學是「有甚麼東西存在」的最終判準的人而言,這個宇宙自然是沒有時間的。

讓我們回到現實吧。雖然確實有科學家(2)試著建構無時間的物理學系統,不過這類主張在物理學界也是充滿爭議,就目前而言,除了提出它的可能性以外,似乎沒甚麼能進一步說明的。那我們換個角度想想吧?

哲學家的時間不存在論証

雖然不少物理學家賭爛哲學家談論科學的方式,但是好的(特別是會讓人困惑的)哲學點子還是值得拿來介紹一下的。哲學史上不承認時間是某種存在物的大咖其實有點多,我就不花「時間」介紹了。在當代,最有名氣的大概是約翰.麥塔格特(McTaggart, J., 1866-1925),他在1908年發表的文章《時間的非實在性》(3)可謂經典中的經典,彷彿我們這些小咖要主張時間存在,就得先把他的論証打倒才行。

大致上,我們都能同意,假如時間是存在的,那麼,也會存在有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如果過去、現在及未來無法被合理地說明,那麼,就邏輯來看,時間也沒辦法合理地被說明。有些概念是有內在矛盾或充滿問題的,不僅在理解上充滿困難,我們也有理由認為這種概念在世界上並沒有任何對應之物。試著想想「粉紅色透明的獨角獸」好了,一隻獨角獸怎麼能夠是既透明(你看不到)又是粉紅色的呢?如果它本身是透明的,那在甚麼意義下我們能知道它是一隻獨角獸,還要是粉紅色的?時間會是類似的東西嗎?讓我們來看看麥塔格特究竟說了甚麼。

麥塔格特主張,過去、現在及未來是關於事件的特性(characteristic)。舉例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過去的」這句話如果是真的,就表示不僅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獨特的事件存在,而且具有「在過去」這樣的特性。如果第二次世界大戰是過去的,根據我們對時間的認識,我們會知道它曾經是「現在發生的事件」,也曾經是是個「存在於未來的事件」(還沒成為現在的事件)。同樣的,任何未來的事件,總有一天會「變成」現在的事件,也會在某一天「變成」過去的事件,而我們也很確定任何事件都不可能既是過去,又是現在且未來; 可見未來、現在及過去是人類用來把握變化的概念,也是相互排斥的時間特性。但是麥塔格特覺得這種時間的常識概念就是矛盾的。

想想看︰如果我們可以把王聰明描述成男人、異性戀及已死會,這不就意味著王聰明是個已死會的異性戀男性嗎?那麼,如果我們能用未來的、現在的及過去的來描述任何事件,那不就表示任何事件可以既是未來、又是現在及過去的事件嗎?這和我們的時間常識有衝突!

也許你會這麼評論︰任何事件當然不能既是未來的,又是現在及過去的事件。我們說的其實是任何未來的事件都「將是」現在的,任何過去的事件都「曾是」現在的,就像玩Photoshop那樣,有些圖片是在不同圖層,不同圖層的東西怎麼會相互衝突呢?雖然麥塔格特那個年代沒有Photoshop,但他不會同意這種類比,畢竟「將是」、「曾是」仍然是涉及「時間」的概念,說一個事件將是現在的,無異於說這是個「在未來的」現在的事件。你看,又碰到未來、現在及過去了,如果這些概念本來就會導致矛盾,那麼當它們在「另一圖層」中,似乎一樣會造成困難。也許你還會說︰那再開多幾個圖層不就好了?別鬧了,我們人類的腦袋沒有很好,圖層一個接一個無限後退地開下去,不僅無窮無盡開不完,我們腦袋也會當掉的。

看起來,時間是個說不通的玩意,要嘛它會形成矛盾,要嘛會產生無限後退。無限後退會當機,而矛盾,我們更加沒理由接受︰時間如果是個像粉紅色透明獨角獸一樣的東西,那它想必是不存在的,而且不能存在的。

時間不存在…然後咧?

時間究竟存不存在?假如對世界的任何解釋都用不著預設時間存在,那這個問題是沒必要回應的。有哲學家採取另一個途逕,試著給出同樣的結論︰根據我們對於時間的理解,不難發現這些概念要嘛引起矛盾,要嘛導致無限後退,這樣的概念應該缺少對應的實體︰時間不存在。

我不是科學家,自然無能於(也不敢)對科學說三道四。在哲學上,如果我們真能給出甚麼有效論証,証明我們日常的時間概念有問題,一來在搖椅上仍有仗可打(就算是廣泛地被接受的主張,也會有哲學家唱反調的;學界也不乏討論麥塔格特的好文章),另一方面,這也不見得對我們的日常生活有甚麼嚴重的影響。就算「過去、現在、未來」在根本上是有問題的概念,不可否認的是,作為一種工具,它們相當「有用」。畢竟人類歷史伴攜著這些概念一路走來,也有幾千年了。就算沒有時間,這些有問題的概念還是能被妥善使用,可謂是相當弔詭。

在這一點上,哲學和理論層次的物理學可謂相當接近,不論宣稱甚麼存在或不存在,日常生活仍然會過得好好的,看起來絲毫不受影響,怪哉。如果在看完麥塔格特的論証後感到困惑(4),不妨思考看看,既然吵個半天卻對日常生活沒影響,偶爾還會被科學家嫌棄,那究竟是因為甚麼使哲學家仍樂此不疲?

NOTE

  1. 關於奧坎剃刀,可參考這篇文章

  2. 我指的是Julian Barbour(1937-),是個研究量子重力及科學史的英國科學家。著有《The End of Time》一書,故名思義…嘛,你懂的。

  3. McTaggart, J.(1908). The Unreality of Time. Mind, 17(68), 457–474。

  4. 洪偉最近對這個題目很有興趣,寫了一篇相當細緻的介紹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到這裏看一下,順便想一下該怎麼打倒麥塔格特的論証。

*作者為國立清華大學哲學所學生
*感謝沃草烙哲學提供寫作建議
*公民學院交誼廳:http://community.citizenedu.tw/
*沃草公民學院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citizenedu

1個讚

本文已刊出:http://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6685/843310